葉英和靜姝在萬花谷中住了近一個月，等到孫思邈覺得靜姝的氣血恢覆才離開，臨行前葉英的眼睛仍是沒有起色，靜姝準備了很多藥膏留待日後，葉英也從裴元那裏拿到了他所需要的藥方，交給靜姝仔細收好。

知道他們要去華山，裴元轉告了孫思邈的叮囑，讓他們不要在山上停留過久，冰雪嚴寒，靜姝的身體未必能承受得住。

上山之前，靜姝在長安城中置備了一些厚實的衣物，華山終年落雪，即便眼下是暑熱難當的時節，山頂上也還是冷的。離開了文人聚集的風雅之地，坐車在山道上緩行的時候只見沿路虔誠的道徒，穿著藍白相間的道袍，一步一個腳印地朝著山上走。

華山純陽觀，是天下所有修道之人心中的聖地。

在山門前報了名號，立刻有人領著他們進觀，想來是李忘生事先安排過，在三清殿中等候片刻，便見李忘生與其餘的純陽五子齊聚，朝他們拱手作禮，“葉莊主，葉夫人，恭候多時了。”

葉英一一問候，靜姝同他們都是見過的，點頭便算招呼。

李忘生一開始就註意到葉英蒙了雙眼，便問：“葉莊主的眼睛……”

淡淡地笑了笑，“請藥王孫老前輩稍事診治了一番。”

葉英當初為求心劍自刺雙目，如今心劍已成尋回視力當然皆大歡喜，李忘生拱了拱手，“小師叔在論劍峰，我等引你們前去。”

靜姝一時還奇怪他們明明知道她認得路還要這麽客氣，直到一行人到了論劍臺前才稍事明白。

看著雪地裏兩個年紀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的老人戰作一團，道袍翩飛間真氣激蕩，出劍的速度快得難以置信，場面十分焦灼，最後還是灰色道袍的人以半招之差落敗。

“師父的劍法還是如此精妙，讓人堪之不透。”

“小師叔將義肢用得愈發熟練了，看他禦劍的身手完全分辨不出這只是義肢。”

“……”

聽著純陽五子之間的議論，靜姝轉過頭，看見葉英似是也將方才的打鬥側耳聽了個仔細，如今還在回味，這一群見到高手過招便走不動的人，真是……

底下一群人還在相互談論，臺上的人卻不幹了，灰袍道人氣呼呼地瞪眼，“臭驢蹄子，今日我徒兒回來看我，你就不能長我幾分面子！”

呂洞賓含笑道：“不巧，今日我的徒兒也在，還是下次吧。”

“那來來來，下次到了，我們再比一回。”

瞧著那個吹胡子瞪眼的老頭提劍就要再砍，臺下一道白色的衣影連忙跑了上去，“師父！”

靜姝雖然不懂那些高深的劍法，但她方才見呂洞賓周身真氣迂回，顯然不是用了全力，她的師父卻是正兒八經地出手，她知道自家師父同純陽子之間的實力差，哪有硬逼著人家認輸的？

“誒，乖徒兒，你可總算回來了。”見到自己的寶貝疙瘩，羅雲翊立刻丟了手中的劍，眉開眼笑地來到她面前，“快讓為師看看，哎你這丫頭怎麽瘦了這麽多，葉家小子怎麽不把你養得胖一點，藏劍山莊那麽多錢放著幹什麽用去了……”

靜姝哭笑不得地按住絮叨都還沒絮叨完就開始數落的人，“師父，我挺好的。”

羅雲翊繞著她來回走了好幾圈，眉頭皺得老高，“看著好是好，就是太瘦了，好好一個女孩子家家怎麽瘦得跟猴子似的。”

葉英和純陽五子也先後上了論劍臺，聽到他們的對話，隱約明白靜姝愈發伶俐的嘴是從哪裏學來的了，上前恭敬地作了一禮。上山之前靜姝特地跟他說了自家師父的道號，免得他不好稱呼，“晚輩見過忘塵真人，純陽真人。”

哼，知道把他放在臭驢前面喊，還算懂事。

羅雲翊知曉葉英這些年的境遇，瞥看了他幾眼，內心嘖嘖一番，當初他在揚州第一次想帶走靜姝的時候就看出來她不肯走大半是因為葉英，如今看來當真是孽緣一段，“我的乖徒兒一直都很依著你，你可別趁機欺負她。”

葉英牽過靜姝的手，“她是葉某最珍視的人，斷然不會讓她受了委屈。”

小臉一紅，靜姝眨眨眼，有些羞窘地往他背後躲了躲，只露出一雙明燦的眼眸，帶著幸福的笑。

羅雲翊哪還看不出來自己的小徒弟心情多好，垂在身側的手擺了擺，剛剛看見葉英的第一眼他便想起自己另外一個徒弟，不由嘀咕道：“那個臭小子要是也能回來就好了。”

“玉魄乃天地間應運而生，一朝玉碎回歸天地，也是道法自然。”呂洞賓在旁撫著長須，視線卻不著痕跡朝葉英身上瞥了一眼。

葉英遲疑片刻，上前一步交出袖中一樣物什，他們在花谷逗留許久也是因為有一樣東西需得從杭縣送到長安，靜姝在城內購置衣服的時候他便順道去了趟葉家商行將此物取來。

這是冷玉死後唯一留下的東西，且他生前從未離身。

靜姝知道他去取了東西，卻不知取的什麽，只見那個長長的布囊解開，露出一柄一尺長的折扇，雪地裏的銀光增添了它的輝芒，她覺得分外熟悉。

“忘生。”

李忘生從五子中走出一步，躬身行禮，“弟子在。”

“將此物供奉於太華池，命人仔細看守。”

靜姝看著李忘生從葉英手裏接過折扇，和卓鳳鳴匆匆離去，心中還有片刻的恍惚。

一群人站著說話不方便，就到了論劍臺不遠處的一間茅舍裏，小小的屋舍裏容不下太多人，純陽五子剩下的幾個直接被呂洞賓揮揮手趕回去了。

靜姝很自覺地去找茶具泡茶，忙活了一陣才端著四杯熱茶回到三人身邊，天寒地凍，她的臉頰好些發紅，靠著屋內的暖爐才稍稍好了些。

“你這身體差不能說差，但也算不上好，看來是不能在華山上陪我這老頭子了。”羅雲翊早就發現靜姝耐不得寒，湊上前來在她肩上一拍，萬花工聖給他按的手臂果真栩栩如生，內裏有真氣催動起來十分靈活，完全看不出是對義肢。

靜姝暗暗佩服萬花機關術的同時身體也覺得暖和了起來，她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水，笑道：“謝謝師父。”

“江南那地方氣候確實不錯，就是人多眼雜，比不得這裏清凈，你既然選好了自己的路，就得多加小心，回避那些是是非非。”羅雲翊起先還有些抱怨的語氣，到了話末卻說得十分嚴肅。

“前輩放心，晚輩定會護她周全。”

提到這兒，羅雲翊沒好氣地睨了說話的人一眼，“莫說這個，你要真護得好，我的寶貝徒弟哪用受之前那茬罪。”

好不容易得了兩個徒弟，轉眼便折了一個，真是造化弄人！

“師父。”靜姝趕忙止住他的話頭，仍是看見葉英臉上一閃而過的歉疚，她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袖，不想讓他多想。

葉英反握著她的手，這件事說起來也是他沒遵照老前輩的話，放她和自己分隔兩地那麽多年。

“小兒女之間的事你一個糟老頭管那麽多做什麽。”呂洞賓在一旁笑著出聲，“她命裏有此一劫，躲也是躲不過的，且有些東西本就要患難與共才會看得真切。”

羅雲翊不大服氣地哼了哼，看著葉英和靜姝兩人雙眉時緊時松，他哀嘆一聲，算了算了，這丫頭一看就是跟定了葉英的，小的時候勸不動長大了更是勸不動，“也罷，事情過去了我就不再提了，你們兩個也是不省心的，說吧，什麽時候辦酒？”

嗯？

前一刻還準備聽訓，後一刻葉英和靜姝都有些怔住。

見他們不說話，羅雲翊頓時皺起眉，“於睿那丫頭月前回來不是說你們已經在準備了嗎？難道還沒定？你們怎麽不瞧瞧自己的頭發，都什麽歲數了還拖著呢！”

葉英輕咳一聲：“時間定在明年，等一應事項辦妥就會派發請帖。”

“我就這一個徒兒，要是她嫁得不夠風光唯你是問！”羅雲翊說著話，聽得呂洞賓在旁邊無奈地搖頭。自打玉魄被天道收回，自己這位老友便越來越沒有修道之人的自覺，真不知是好是壞。

羅雲翊說什麽葉英便應什麽，儼然一副老丈人囑托女婿的模樣，等到葉英全盤應下，他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之前丁點兒的不快也跑沒影了，“來來來，乖徒兒，為師有話對你說。”

靜姝起身跟他進了裏屋，身後一道內勁將門簾捋平，裏外的聲音便被阻斷了，“師父有什麽話要對徒兒說？”

羅雲翊的表情很是嚴肅，“丫頭，等你回了江南便安安穩穩過日子，萬萬不能再幹有違天道的事。為師知道你沒有向道之心，然生死有命天道可畏，你也在道法之中，這些年的苦便當是個教訓，莫要再傷到自己了。”

手指微微收緊，靜姝點了點頭，“徒兒謹遵師父教誨。”

羅雲翊看著她比尋常女子都要瘦弱許多的身形難免心疼，“你的身體被屍毒傷了根基，如今沒有玉魄，即便有孫思邈給你調理也比不得從前，回去後用為師教你的那些陣法將家中布置一番，懂麽？”

“徒兒明白。”

外屋裏，羅雲翊帶著靜姝走後便只剩下葉英和老神在在坐著的呂洞賓，裏頭的說話聲被內力阻斷聽不見一絲一毫，葉英正在心裏猶豫，就聽對方語氣和善地開口：“葉莊主有話便問吧。”

“讓前輩見笑了。”葉英自知自己的想法瞞不過此等道法高深的前輩，於是直言道：“冷玉……可還會回來？”

呂洞賓緩緩說道：“玉中精魄散盡，如今只剩一個空殼，將它供奉在太華池中的確有讓它重聚精魄之意，但若要精魄再次成形，需得漫長的歲月，恐怕葉莊主和葉夫人今生是與之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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